以毒攻毒：民粹主义改变中国

康明斌斐

　　近代中国社会（尤其是自辛亥革命以后）是一个失序、失范的社会，并且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如何使中国摆脱严重的内忧外患的失序状态，成了近代中国最大的主题，先进的中国人不停的寻找中国的出路。传统的社会整合秩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对失序社会的重新整合应该是全面深刻的社会现代化转型，同时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要求也异常突出，但这是两个方面的内容，尽管它们有交叉、结合的地方；或者说这两方面的问题不在同一层次上，后者只是比较低层次的要求，前者才是最为根本的问题。然而，严峻的现实情况和中国知识分子的焦虑心态，又经常使他们将这两个问题缠绕在一起，甚至把后者的要求当作最根本的。最终中国的革命选择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最大限度地调动了社会力量取得了国家民族的独立，并进行了激进的反现代性色彩非常浓厚的"社会转型"，中国结束了它的失序状态。但建国后的几十年时间里，除了在新秩序下确实取得了一系列的重大成就外，中国社会陷入了另一场巨大的混乱与失序状态，其造成的破坏、影响在今天尚未彻底消失。这无疑要求我们重新反思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道路。


　　近代中国社会（尤其是自辛亥革命以后）是一个失序、失范的社会，并且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民族危机。如何使中国摆脱严重的内忧外患的失序状态，成了近代中国最大的主题，先进的中国人不停的寻找中国的出路。传统的社会整合秩序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形势，对失序社会的重新整合应该是全面深刻的社会现代化转型，同时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要求也异常突出，但这是两个方面的内容，尽管它们有交叉、结合的地方；或者说这两方面的问题不在同一层次上，后者只是比较低层次的要求，前者才是最为根本的问题。然而，严峻的现实情况和中国知识分子的焦虑心态，又经常使他们将这两个问题缠绕在一起，甚至把后者的要求当作最根本的。最终中国的革命选择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最大限度地调动了社会力量取得了国家民族的独立，并进行了激进的反现代性色彩非常浓厚的"社会转型"，中国结束了它的失序状态。但建国后的几十年时间里，除了在新秩序下确实取得了一系列的重大成就外，中国社会陷入了另一场巨大的混乱与失序状态，其造成的破坏、影响在今天尚未彻底消失。这无疑要求我们重新反思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道路。


　　要解决中国严重的社会问题与民族危机，必须最大限度的调动社会力量，进行一致的努力。要达到此一目的，就必须有一种思想武器调动中国最广大的农民力量。在这一点上，洋务运动的中体西用没能做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也没能做到，为一些知识分子所坚守的自由主义也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经过中国化马克思列宁主义完成了调动最广大的民众力量，实现了中国社会力量的空前结合。经过长期的斗争，中国共产党终于带领人民群众取得了全国的政权。随着夺取全国政权的胜利，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即经过中国化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也最终成为中国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所有其他的思想都不得与它抵触，毛泽东思想从指导中国革命到指导中国建设（这个建设活动也长时间被叫做革命事业，事实上是革命也从来没有停止，或者建设从来没有取得独立的地位，是革命的从属。）


　　中国近代遭受西方资本主义列强欺侮的历史，使探讨中国出路的先进分子大都对资本主义没有什么好感。更由于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世界暴露出一系列深层次的矛盾，出现了严重的危机，使得中国的先进分子在探讨中国的出路时，总想绕开资本主义的弊端。早在选择马克思主义之前，中国的先进分子就企图避开资本主义，各种空想社会主义思潮、无政府主义思潮泛滥一时、孙中山的民生主义、章太炎保守的小农理想，都企图将中国的资本主义扼死在娘胎中。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使中国的知识分子对资本主义更加不买账，由于紧紧盯住这些资本主义的弊端，遂把资产阶级革命所倡导的自由、民主、人权一并批判掉。恰好这时，马克思主义挟俄国革命胜利的狂潮传入中国，因此成为解决中国问题的首选之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光明前途"和传统中国的大同理想暗暗接榫，征服了正在寻找资本主义之外道路的中国先进分子。


　　大同理想的存在，使中国的先进分子总是把眼光瞄准最广大的民众，而相对忽视那些新出现的先进力量。因此，农民成了他们思考问题的出发点。要解决农民的困境，并且把革命成功地希望寄托在农民身上。李大钊就呼吁有志于社会改革的青年应当到广大的农村去，为了劝说他们，他甚至把农村描写如田园诗般美丽迷人(见李大钊《青年与农村》)。 而在中国近代，格外注重农民问题在大多数情况下依然是反对资本主义的另一种表现，因为大多数以民众解放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是不相信发展资本主义能够解决农民问题的。他们是想由传统的农村生产关系直接过渡到农业共产主义（这种农业社会主义空想在中国源远流长，近代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是马克思共产主义传入中国之前最后一次本土农业共产主义乌托邦的大规模实践，当然它还裹上了一层外来宗教的外衣）。因此，在近代中国，一方面，总是夸大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始终寻求论证中国已经是资本主义社会，为共产主义反对资本主义的革命寻找社会基础(注1)；另一方面，肯定、支持农民运动，以反封建的口号反对资本主义，以实现小农的社会主义。这正是民粹主义最突出的特点，李泽厚说："民粹主义有两个相互结合的特色，一是痛恨资本主义，希望避免或跳过资本主义，来建立社会主义或理想社会；一是把这希望放在农村和农民身上。" (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天津社科，第152页) 两个方面的对资本主义的反对结合在一起，在阻遏中国资本主义的健康发展的同时(注2)，也否定了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而出现的表现人类普适价值的自由、人权，代之以阶级斗争的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只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才是没有阶级的社会，所以一切阶级社会都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而不管社会条件成熟不成熟。革命后建设的新社会，必然是反资本主义的，并且在中国资本主义不发达、小农生产方式占主导地位的条件下，这种对资本主义的反动必然是民粹主义。中国的社会主义在准备期（建国前的革命阶段）的民粹主义色彩在建国后则完全成了大规模的民粹主义实践。


　　民粹主义对民众近乎非理智的重视的一大后果就是对知识分子的极端蔑视与贬低，而且革命者只要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就取得了道德的制高点。这种以民众救世主面貌出现的民粹主义最值得警惕。因为任何人只要站在"群众立场"上说话，他就遇有了无限的正确性，谁也不能反驳他，否则就是反人民，而这不可能为中国的道德传统所容忍（注3）。对民众的重视达到一种非理性的程度，就是认为民众一切都好，而知识分子则一无是处，非经过民众的改造不能使用（"使用"就意味着是知识分子只是工具而已）。毛泽东就说："要争取广大的知识分子，......没有革命知识分子，革命就不会胜利。但是我们晓得，有许多知识分子，他们自以为很有知识，大摆其知识分子架子......他们应该知道一个真理，就是许多所谓知识分子，其实是比较地最无知识的，工农分子的知识有时倒比他们多一点......""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我历来讲知识分子是最无知识的。" （参见《毛泽东选集》） 过分重视农民（工人在这里只是陪衬），把农民的一切说得都好，甚至农民手上脚上的牛屎牛粪都成了比知识分子干净、高尚的标志，要把知识分子的思想水平降到农民的水平上，甚至连生活状态、个人好恶都要与民众等齐（后来的上山下乡就是这种要求的极端体现，那就是真的要让知识分子手上脚上沾满牛屎才罢）。并且民众的思想是统一的，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无产阶级思想（即毛泽东思想）。因此要对知识分子"展开一个无产阶级对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斗争"。对待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问题，从延安时期就已经开始了只要毛泽东思想，所有知识分子都不要思想的倾向。思想领域内的斗争就是要思想统制。有学者指出："民粹主义抹杀精英人物在历史进程中的应有作用，它强调对大众情绪和意愿的绝对顺从，哪怕这种情绪和意愿从长远看明显不利于社会进步时也坚持这种极端平民化的主张，它常常通过大众的普遍动员而对全部群众实施高度集中的操纵和控制。因而，从社会发展和平民大众的长远利益看，它又有着消极的意义。" （俞可平《现代化进程中的民粹主义》）


　　中国的民粹主义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融进了毛泽东的斗争哲学。毛泽东在长期的革命斗争生涯中，形成了其独具特色的斗争哲学。从早期还比较幼稚的"动"、"斗"的宇宙人生观发展到后来比较成熟的"矛盾论"。这种哲学的核心是强调斗争在事物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因此为了发展，就必须斗争，于是就要把事物分成对立的两个方面。于是中国复杂的社会转型问题最终被简化为简单的阶级斗争，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也最终只剩下阶级斗争。毛泽东就说："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就叫做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 （参见《毛泽东选集》） 最终斗争的惯性并没有随着革命的胜利而结束，而是不停地寻找新的斗争，强化斗争，把"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斗争"套用到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由于强调政治挂帅、阶级觉悟，强调‘要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去看待一切、分析一切'，而‘阶级和阶级斗争、阶级分析'又主要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你死我活'的两军对战，于是弥漫在政治、经济而特别是意识形态领域，无论从文艺到哲学，还是从日常生活到思想、情感、灵魂，都日益成为这种‘两军对战'的模式所规范和统治。例如，哲学上的唯物论与唯心论的‘两军对战'；历史上的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的‘两军对战'；文艺上是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的‘两军对战'；‘百家争鸣'实际上也是‘两家'......" （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天津社科，第184页） 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就这样被消除了，一切简单划一，激烈斗争被叫做生动活泼，整个社会陷入狂躁不已的癫狂状态。毛泽东民粹主义的社会主义走到文化大革命，算是登峰造极了。中国不是在这里彻底崩溃，就是从文革的结束走向新生。留给我们的任务是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深入的反思，胜利者就是合理的观念急需清理。


　　民粹主义的核心特点是对"人民"、"民众"的极端崇拜。民粹主义把自己和广大的民众联系在一起，以民众的力量为源泉，唤起民众进行大规模的乌托邦实验。表面上看来，民粹主义对民众的尊重是值得敬佩的，但恰恰是在这种尊重中有着隐蔽的工具论目的，民众是争取目标的工具力量，当然这些目标总是标榜以民众的利益为标的。但民众天然地是一个集合名词，带有抽象性，是剥离了丰富的个人内容与个人差别的，因此它最终必然会带来对个体的不尊重，而是以集体的名义反对个人、压制个人，打着人民的旗号反对人民，忘了人的目的、人是目的。"以人为本"要到十六大才被提出和受到重视。这，真的值得我们进行深入思考。而且，中国没有自封的民粹主义运动，中国的民粹主义倾向都是交织在各种激进思潮中（注4）。中国的社会主义更是打上了民粹主义的深刻烙印。因此，我们更应该对形形色色的民粹主义倾向保持警惕，历史已经证明，民粹主义是中国实现社会转型的最大障碍，它跟专制主义是一对孪生兄弟，民粹主义给中国带来了太多、太大的灾难，决不能让它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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